按风俗,幼童是不梳发的,所谓垂髫之年。今天捷哥的头发被整齐地梳了起来,端端正正地戴了一顶样式别致的小幞头,一身石青织锦缎的圆领袍子,衣袖和领口都有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束腰精巧的皮带上,别着一只金镶玉饰的鱼袋。脚下一双革履。成年化的打扮,却愈发显得捷哥春花为貌,寒月为神,青玉为骨,秋水为姿,俊美天真,不染纤尘。
许静瑜不禁暗暗喝彩,如此形貌,如此天资,难怪石仙耕气得半死也舍不得放弃。
许静瑜笑着说,“知道的说你是去考秀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下朝,这打扮倒像个有品级的宫廷侍读。”
夏夕顿时不安起来,“有僭越或者犯忌之处吗?”
许静瑜指指他的腰间:“这种鱼袋,在朝臣中刚刚开始流行。”
丫丫捂住嘴巴,“老百姓不能用吗?我见府里成年了的大爷们都带,就抄了来。”
许静瑜笑笑,“这个不是规制,不碍的。”
丫丫松了口气。
许静瑜把捷哥抱到自己的马上回头看着夏夕,说,“七嫂你放心吧,我亲自送他到考场门口,看着他进去再离开。”
“捷哥,加油哦。”几个女眷一起鼓励道。
捷哥点头,“等我的好消息吧。”
张嬷嬷说,“晚上睡觉你可别乱蹬被子,哎哟,这可怎么好啊。”
许静瑜说,“我会托人照看他,半夜给小少爷盖被子。”
几个人都笑。捷哥有点窘,摸摸脸,“睡着以后的事,我自己就管不了了。”
张嬷嬷还想啰嗦,夏夕笑着制止了,“别担心,就一宿功夫,没事的。他是男孩子,不用养得那么娇。”
许静瑜自己也上了马,两人一起挥挥手,让众人回去,自己策马缓步离去。
县衙离侯府不甚远,路上能看到不少乘车,骑马和步行的书生往同一方向行进。许静瑜趁机又开始游说捷哥接受石仙耕。
“他说了,只要你能考进1000名以内,他就收你为徒。别人能让他指点几句都是莫大的荣幸,你是他的第一个入室弟子,说出去多风光。”
“他是不是料定我要垫底?门缝里看人,不要。”
许静瑜也不发怒,絮絮地告诉他石仙耕自幼以来的诸多传奇,以及他在学界和朝廷的名望。
“他才是个探花,要拜,我就拜那位状元做我的师傅。气死他。”
呕得许静瑜不轻,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哄这头倔驴。
“石仙耕名义上是探花,可是朝野人人尽知,那年春闱,他是名至实归的状元。”
捷哥有点疑惑。
那是八年前的事。先皇文帝登基,壬申年为新皇元年,正好是大比之年,朝廷未开恩科,却特旨增加了进士录取的数目,18岁的蜀中名士石仙耕脱颖而出,他容貌既美,学识又丰,口才便给,性情张扬却斯文有礼,一到京城就成了世家名门的座上宾,连纯王都将之引为知己。三场考毕,头甲前三名分别是18岁的石仙耕,57岁的谢承宗,32岁的柳玉田,石仙耕是无可挑剔的头名状元。但是先皇在看到柳玉田的名字时,手中的朱笔凝滞了。
柳玉田的祖父是三朝元老,太傅柳其适。柳其适一生正直无私,虽位居三公,却也勤谨守矩,官清如水。在他权势熏天之时,他不容许自己的独子柳直循出仕,只在国子监为他谋了个直讲的位份,让他讲了一辈子经术。倒是先皇不忍,特旨授了他一个五品虚衔。朝野盛赞其为父子二贤人。
到壬申年,柳其适死去已满三年,守制已毕,柳直循继续回去教书,其长孙柳玉田秉承祖父遗训,第一次参加了春闱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头甲。
皇帝感念柳氏父子之贤,想了许久,御笔钦点柳玉田为头名状元,石仙耕下落一名,做个榜眼也罢。再往下一看,谢承宗胡须都有点花白了,五十七岁,大器晚成,也算励志榜样。不过这么个老探花拉出去游御街,实在有点不够美型。先皇毕竟年轻,头一回选才,更是求全求美,想了想,御笔一勾,石仙耕再落一名,遂成探花。
许静瑜摸摸捷哥的脸,意思很明白,你想拿状元气石仙耕,这条路不通。
绕过县衙,后面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有个宽敞的大院子,大院子里又分割出很多有序排列的小院子,每间房子再隔出深4尺,宽3尺的考场,一人一间,称为号舍。这就是县衙专属的贡院。目前贡院未开,号军把门,门口黑压压地站满了迎考的书生。
捷哥说:“等我从这里出来,我也是名徒。名师可以挑弟子,名徒当然也能选师傅。”
许静瑜笑了,这番狂妄气盛也算动人,尤其他又长得这么可爱,让人生不起气来。
许静瑜领着捷哥,把他交代给一位认识的内场号军。所托无非是些生活上的琐事,选个远离伙房和粪桶的号舍啦,关照一下他吃饭喝水啦,晚上帮他搭木板铺床啦,半夜再帮忙给拉拉被子什么的。那位号军满口应承。贡院一开,带着捷哥进去了。
周围黑压压的人流无声地汇聚,顷刻间消失。又过半晌,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在许静瑜面前沉重地闭拢。县试开始了。
许静瑜忽然觉得不真实,他刚刚把一个才六岁的孩子送进贡院了吗?昨天他还在摸鱼捉鸟,念书回来也是一身土,跟校场习武一般腌臜。这样的年纪本该淘气才对,他急急忙忙帮着他束发受教,算不算揠苗助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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