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答道：“公生明，偏生暗。”
沈令嘉一笑，又道：“读的哪一篇？”
九娘用她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语调回道：“桓公十八年。”
沈令嘉一怔，心里犹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是这篇？复问：“可有所得？”
九娘复述了那一章的最后一句：“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
沈令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娘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孩子都落到她这里来了！
妾媵并同于王后，庶子相等于嫡子，权臣和卿士互争权力，大城和国都一样，这都是祸乱的根本。这是辛伯劝谏周公黑肩的话，是说周桓公黑肩想废周庄王而改立王子克的事，而周桓公不听，之后果然被庄王所杀，不得善终。
在弄明白九娘为什么这么聪明之前得先弄明白另一件事，沈令嘉抖着嗓子问：“谁和你说的当年旧事？”当年西戎王为拉拢常家以王后之礼纳了常氏女的事，后宫这边应该没人知道啊，就连她也是在常家谋杀了先大理王一家之后，才听郗法说了西戎那边可笑的“郭圣通与阴丽华”的故事呀！
百合一听“旧事”俩字就什么都明白了，腿一下就软了，当时就跪下表忠心：“奴婢不敢与公主妄言！”
九娘面皮一抽：“是殿春。”
沈令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聪明倒是真聪明，就是孩子太聪明了亲妈总受惊吓，容易短命。
八娘还没醒过味儿来呢，姨母与妹妹在说哪件事？这边沈令嘉与九娘已经通完了气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个时候，不要大张旗鼓了，小孩子家，名声太大不好。”何况还有复杂的国内国外局势，不好为九娘造势不说，这种情势下擅动，有百害而无一利，她头痛地一捂额头，“假作无意状捅给太后那边罢，先给你把功劳记上，定下你的食邑再说。至于你这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往后他们自然就知道了。”否则九娘要是小时了了，大了比了了稍差一丝，也不过就是旁人口中的一个郗仲永罢了，徒增痛苦。
九娘也很满意：“母妃说得是。”
沈令嘉心里还在哭呢，玉郎还好，不过是个普通老成的孩子，月娘就未免柔善一点，需要调理；八娘虽然聪明，却天真，还有些惯纵得过了；最惨的是九娘，与慕容家那个小狐狸精加起来都不到成年的年纪，就敢一起斗心眼子玩，这可让她怎么教？！
幸亏自己女儿还是沉静的，比慕容氏之浮夸不知强了多少，令沈令嘉稍感安慰：“左传不错，接着读罢，不懂处拿来问我。慕容家那小妮子，过几日和你一起去趟长乐宫。”
九娘会意，应了是。
沈令嘉又摸摸八娘的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不懂她所作所为也不要紧。”
八娘却抿着嘴唇：“那姨母呢？妹妹呢？我们都不是一路人不成吗？”
沈令嘉莞尔道：“你太急啦。一听见立场不同，立时就是异党，那是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立场只是出发点，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殊途同归的。”比如当年她为了保护月娘不被想改立玉郎的郗法“处置了”，与怕被留子去母的吕文则一起动手改朝换代，事后又翻脸争夺政权，但是这个就不适宜讲给孩子听了：“比如殿春，她在慕容氏那里过的日子，你猜也能猜出来一二，既在父族过得不好，转投母族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何况汉家朝廷不光是她的母族，还算她的夫族呢。”
八娘眉宇间郁色稍减：“姨娘说得对，懂不懂的，先要以善意揣度别人，不好再像今天这样妄自指责，不是君子所为。”
沈令嘉一笑，道：“但是她也的确不是时时都与你一路的，因此以礼相待就是了，不必交心，重华宫的女师们不是总是教你这些礼节吗？”
八娘道：“可是她待我又很好，我很喜欢她。”
沈令嘉柔声道：“她为什么待你好呢？她是怎么懂得的这些待你好的手段的呢？”
八娘一梗，眼睛瞪大了，片刻，又重新安定下来，仍有端庄的样子，却不再那么轻浮了。
沈令嘉不再多说，使人送这两个孩子出去了。
晚间施阿措回来，沈令嘉与她说了今天白天的事，到这时，才对着人家亲娘生出一点忐忑的心思来：“也不知道我这么教她……”
施阿措断然道：“你做得很是！不能令八娘不懂得体谅别人的苦处，这不是好人家女子的心地，但是也绝不能使她跟慕容氏来往过近！”九娘那般聪明，也不过比慕容氏强个一星半点罢了，八娘，呵！防着不好的东西，怕它接近女儿尚且来不及呢，怎容得还在眼皮子底下放恁大个疏漏？
沈令嘉放了心，又自去筹划慕容殿春的投靠与九娘的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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