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体育场安静得像座墓地，那些帐篷在黑暗中看上去，如同一个个坟头。“埋”在里在的人就算现在还没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之旅也已经走到了尽头。死在帐篷里没准还算幸运的，至少没有暴尸荒野！至少比那些没机会到达这里的家人、朋友，死得更像个人！每个人都抱着希望，每个人也都准备好了失望，有时候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谭二打着哈欠，从管理员帐篷里钻出来，他转动着酸疼的脖子，踉踉跄跄地挪动着脚步。今晚轮到他值夜，可当张警官将他摇醒时，谭二一脸的不高兴！他最讨厌值夜班，认为发明夜班制度的人都该死！夜班是毫无人性的，也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人向来都是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可自从有了夜班，这一切就全颠倒了。现代文明就是狗屎，除了将人改造得越来越不像人，并没有带来任何真正有益于人类的事！
他走到一张椅子边，一屁股坐在上面。直到现在，他甚至连眼皮还没睁开，眼角堆着厚厚的眼屎，那神态就像一只害了眼病的沙皮狗。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只是坐在这里。按照工作条例，他应该先去那堆“坟头”间巡视一遍，然后才能回到这里休息半小时。然后再巡视，再休息，直到五个小时后，另一个家伙来替换自己。
可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他即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又不关心这里会不会出乱子。死了的明天安排人扔出体育场就可以了，出了乱子自然会由警察来处理，总之，这一切都不关他屁事。当然，还有一点，谭二并不愿说出来。他之所以不愿在晚上走进那堆帐篷里，还因为恐惧！
这一点是谭二羞于启齿的，并且他认为，自己白天的表演已经很好地遮掩了这一点。可一到晚上，那种恐惧感就像汹涌的波涛一样，涌上他的心头！全是陌生的面孔，贪婪的眼神，他们羡慕他，同时也恨他！谭二可以肯定，如果有机会，那些家伙会毫不犹豫地弄死他。而且，他没经过特殊训练，也没有资格佩戴武器，那些人要杀死他并没什么难度。如果他死了，也没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体育场的正常运转也不会受到影响，因为至少有一百个家伙在等着接他的班。
谭二半睁着眼，望着远处那堆帐篷，突然啐了一口！“老子一定会好好活着，谁他妈也别想在我身上打主意！”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拨弄着那些贵重而又迷人的小玩意。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几枚戒指，借着月光，贪婪地欣赏着那迷离的光辉。他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套在手指上，高高地举到眼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亮。
方逸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帐篷里。布鲁趴在她的腿弯下，把脸埋在两只前爪间，一声不响地睡着。帐篷里只剩下了三个人，那个老太太已经死了！她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很虚弱了，接下来的这几天，她跟本就没怎么吃东西。一开始也吃一点，但当她以某种方式确定自己的家人已经全部死去时，她就开始了绝食。很快，死神仁慈地接受了她，在今天早上8点25分的时候，带她离开了这个悲伤的世界。
他们来抬她时，说她轻得像截干木桩，抬起来轻飘飘的，不用多费半点力气。他们表达着对她的赞赏，却对她的死却毫不在意。他们也不会埋了她，而是顺手扔到体育场外的尸堆里。
方逸扭过脸，看了眼老太太曾经睡过的地方。她人虽走了，可那个位置还空着。没有新人住进来，她们三个也不愿意挪过去。帐篷里还残留着一种很特殊的味道，那是老年人生活的房间里特有的一种霉味。
布鲁翻了个身，肚皮朝天，两只前爪向投降一样举在头顶。方逸伸手抚着它柔软的肚皮，布鲁很快就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他死了！一个念头猛得钻进方逸的脑子里。他就那么死了！从楼上摔下去，落在一辆车上，把前风挡都砸碎了。就那么死了！像个恶作剧一样，可他真的死了！她和布鲁都亲眼看见了，报警器在鸣叫，血从他的鼻孔、耳朵和嘴里一齐流出来。他和活着时区别不大，可就是死了！
几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她能听到自己的抽泣声，她尽量克制着，以免把那两个篷友吵醒。布鲁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睁开眼睛，悲伤地看着她，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他还活着时候，她经常逼他去喂它。以便让他和它建立感情！经过不懈努力，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很多。至少他不再偷偷用剪刀剪去它的胡子，也不再把穿了几天的臭袜子系在它的脖子上。
可他就那么死了！永远的离开，永远的分别，永远也不再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愿想信这是真的！她觉得他只是在跟她开一个该死的玩笑，没准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出现，把鼻子、耳朵和嘴里流出的血，擦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会来这里找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在人群中推推挤挤，像个傻瓜一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眼角噙着泪水，鼻涕都快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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