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落叶纷纷。一辆马车行驶在山道上，“哒哒”的马蹄声踩碎满地柔和的阳光。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停——”。
小五赶紧勒住缰绳，在这半日光景里第十六次停了下来。他微微扭身冲马车里的人道：“小少爷，您又忘了路了？”
被他称作“小少爷”的陆菀青正掀了马车一侧的厚实帘子朝外头看，他手里拿着张图纸，上头歪歪扭扭画了几条线。在马车上看不到全景，他索性跳下马车，一手拿图纸一手拿毛笔，在凝神看了周围的路线后，胸有成竹地在图纸上添了几笔。
小五隐晦地伸长脖子瞅了瞅，然后忍着笑收回目光，“小少爷啊，要是、要是您真记不住路，小的直接将您送去青岩村吧，反正老爷夫人都不知道。”
陆菀青看都懒得看他，目光在图纸上定了定，然后比对着当前的道路看了又看，颇为满意。“不就是个青岩村嘛，本少爷肯定能记得路。”他还和大哥打赌了，要是这次能自个儿去自个儿回，大哥手头那套青花茶具可就是他的了。
他今日出门是要去青岩村收租，本来是去年年底就该完成的事，偏偏赶上青岩村去年收成不好，这才拖拖拉拉到了今日。
小五闷笑两声，“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地方了，之后就只有一条大道，您顺着直走就能到青岩村。按您和老爷的约定，小的明日只能在城里等您，不过您手里有路线图，应该不至于不识得路。”
陆菀青得意洋洋地爬上马车，“还是你会说话，走走走，再磨蹭下去本少爷得饿了。”
小五果然在路口把人放下了，陆菀青一下马车就拿出他那张路线图瞅瞅看看，然后大手一挥，头也不回地向着青岩村走去。
小五看着人影渐渐没了，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陆菀青没有半途而废后调转马头踏上来时的路回去了。
一条大道……一条大道……
陆菀青打着呵欠走马观花，深秋时节没什么景色能看，最多不过枯黄的树，颓丧的草。风一吹，夹杂着寒凉，不过也带来了些别的东西。
陆菀青嗅到了桂花的香气，他心里想着，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茬桂花了。兴许在不久之后的某天，一场秋雨，一阵秋风，就能把今时今日的桂花磋磨得一干二净。晌午时他含糊吃了几口干粮，那是今早府里厨娘做的大肉包子，肥嘟嘟的，一口下去肉香四溢，可惜的是已经凉了。
傍晚，陆菀青看着眼前的岔路发懵，不是说只有一条大道吗，这又是什么情况？虽然不认识路，陆菀青却以为两条路的到达的地方应该差不多，于是索性脱了鞋，往天上一抛，要走哪条路全看老天爷要他如何。
要说若是只有一条岔路，走错了再折回去重新走就是了。可陆菀青对自己信心十足，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里七拐八拐，看着手里的“路线图”硬是记不起自己打哪儿来的。
温秀兰沉着脸从外头回来，此时楚笑白正蹲在鸡窝旁，她见了温秀兰忙招呼了一声。
温秀兰眉间有些郁色，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笑笑，你跟娘进屋。”
楚笑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起身时恰好看见老母鸡离了窝，一颗鸡蛋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她眼疾手快捞进了手里，还有些余温。
“笑笑，你告诉娘，你和牛大壮是怎么回事？”温秀兰压低了声音，面色很是不好。
“啊？我和他能有什么事？”楚笑白懵了，然后猛地回想起今天在村里遇到牛大壮和他奶奶的事，小心翼翼问道，“娘，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胡说了什么？”
看着楚笑白惴惴不安的模样，温秀兰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她打从心底里不相信笑笑是那样的人。可一想起牛老妪信誓旦旦样子，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楚笑白发觉有些不对劲，小声唤她，“娘？”
“娘没事。”温秀兰微怒道，“是那牛老妪，逢人便说你教唆牛大壮偷家里的鸡蛋，让她抓个正着！这等胡话娘是不信的，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沙坝村就这么大，她这是想要毁了你的名声！”
温秀兰不傻，她只是被气急了，在如今这世道，名声对女子而言重如性命，一旦名声毁了，便什么都没了。
“笑笑，你听娘的，最近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我倒要看看那老婆子一个人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妇人脸上满是愤懑，岁月并没有忘记她，十几年的贫苦生活早在她脸上就下了痕迹。可在楚笑白看来，这张脸是那么多美丽、明艳。
她拉起温秀兰的手笑着说：“我知道了，他们要说就说去吧，只要我自己过得好，谁去管他们？”
“你明白就好。”温秀兰拍了拍她的手，她心里不痛快，但更多的是怨自己无能，连女儿的名声都护不住。
秋收已过，沙坝村的村民们闲了下来，男丁们商量着去山里弄点野味，活物可以养着过年吃，死的也能带去集市卖了。妇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说李家长，说张家短。
“要我说啊，楚家那丫头确实嫩得不像话，咱们村里的丫头，哪个像她生得一副小妖精模样？”说话的妇人坐在大榕树地下，怀里放着个针线篮子。
周围几个妇人手里也都有些活计，纳鞋底的，缝衣服的，不一而足。然而在听那妇人起了个话头，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
“就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得能生儿子的好？”
“楚夫子好歹是读书人，怎么教的女儿却……哎呀呀，这可真不好说啊！”
听着几个妇人叽叽喳喳把楚笑白从头到脚唾弃了个遍，牛老妪圆盘似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楚家那丫头就是个祸害！我家大壮从前最是听话，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被她给迷了魂儿！他竟敢从家里偷鸡蛋给那小蹄子！”
这话牛老妪说了许多遍，可每次说完都能得到妇人们对楚笑白的又一轮口诛笔伐。那样子恨不得立刻把楚笑白给沉了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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