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曾经的知名陶艺大师宋迭的工作室门口，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在前面停了下来。
门口的大黄狗原本还警惕地叫了两声，可看到从小轿车上面下来的人后，立刻就冲了上去，蹭着那人的裤腿，一顿撒欢，比之前陆岚清过来的时候还要亲切。
多年不见，大黄的体重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只小狗了，白枫被扑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接住了大黄的前腿，笑道：“大黄，好久不见。”
白枫生的阴柔，很久很久以前，安雯就觉得他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那些古典美人，自带风情，就算是男人，那种气质放在他身上也丝毫不违和。可现在他看着大黄，笑得如同少年。
一如当年的那个少年，仿佛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宋迭就躺在门口的摇椅上，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门外站着的人，神色也是微微一愣。
宋老这么多年，一个人独居在这里，也没有和外界说起过自己有些什么亲人，更别说和他聊得来的忘年之交——外界传言，宋老的脾气不太好，和年轻人都合不来。因而当年他能够对安雯倾囊相授，如此看好安雯的时候，顾泽晗都觉得离奇。
和之前出现过的神情都不同，宋老缓缓从摇椅上支起身子，看着门外的青年，双眼一改平日里视力不好的浑浊，霎时间清明。
白枫显然也注意到了宋老的目光，他安抚了大黄几句，也不管大黄在自己身上蹭下了多少脏脚印，便从车上拿了东西，大步走了过去，笑得舒朗：“我回来了，爷爷。”
他叫宋老“爷爷”。
若是此时此刻有别的人在这里，恐怕都会大吃一惊，也有可能会觉得这不过就是白枫的一句敬称，没什么大惊小怪。可只有白枫知道，自己将近三年没回来见这位老人家了。
一向沉稳、运筹帷幄的宋老，神色也微微慌张了起来，他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走出门口，朝四周张望，多的是小心翼翼。
白枫笑了笑，低声说道：“我检查过了，附近没有别人，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白枫这些年过来的次数属实不多，可每一次来，宋老的工作室方圆千米的地方，他都会把不想干的人和物都一一排查干净，然后才会放心地过来宋老的门口，喊一声“爷爷”。
这么多年他都是处理的万无一失，宋老每次都要检查一遍外面的情况的习惯，也是一直都没变过。
宋老做事一向谨慎细心，凡事还是要谨慎些的好。
听到白枫的话，宋老这才点了点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白枫，老人看着他，不由得湿了眼眶。
宋老拍着白枫的胳膊，脸上堆满了笑，语气却半是心酸：“臭小子，三年没来了，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始终是在后来脱离了自己，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当初的少年已经抽条长高，他也愈来愈佝偻了。
白枫搀扶着他往屋内走，只是低头笑：“我已经过了二十二了，从医学上来讲，我是不会再长高了。况且这几年，我身高也确实没有什么变化。”
宋老看着他，沉沉叹息一声：“是我老了，人都缩成一团咯……”
白枫也不顾忌，勾唇笑笑：“都是老人家会经历的，爷爷这么多年，不也是清楚得很？”
宋老今天脸上的神情也比以往多得多，他瞪了白枫一眼，带了愠意：“臭小子就知道用你学的东西来噎我，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医！”
白枫把他扶到摇椅上坐下，自己则是拉了一张木椅，也坐在了宋老的旁边，朗声笑道：“就算您当初不让我学，我也会走这条路的，爷爷这辈子还是别拿这件事开涮我了。”
宋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好久，宋老才扶着腰，缓缓地靠在了摇椅上，“我这辈子，也唠叨不了几年了……”
正在给宋老削着他随身带来的水果的皮的白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有些僵硬了。
白枫继续手中的动作，神色却是黯淡了下来：“让您听我建议去医院多检查检查，您又不听，您这哮喘这么多年了，迟早会出事。”
宋老又是瞪了他一眼：“出什么事？怎么和老人家说话的？我这么多年了，怎么就出事了？哼，你们年轻人仗着自己懂得多，就知道来仗势欺人，来压迫我们老人家！我现在不好好好的，你小子盼着我出事呢？”
白枫低声笑了笑，声音中包含着无奈，“我哪敢啊，我这是担心您的身体。您今年也七十二了，凡事还是要多多注意，那手艺活做不了就好好休息，别的老人像您这么大年纪，都在家里享福呢……”
说着，白枫的声音断了。
天伦之乐，宋老这辈子是注定享受不成了。宋老唯一的孙子，三年过来一次，就已经是最高的频率了，好几年见不了一面，见面的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也都是格外正常的。
白枫把水果递给宋老，没有说话了。
宋老却是没有在意他的这句话，今天天气好，太阳出来了，这个时间点，阳光刚刚好照在门槛上，分了一半。一半阴影，另一半则是金灿灿的，亮眼又好看。
宋老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天气，喜欢这样的阴影和光线的美妙组合，喜欢躺在摇椅上，慢慢地哼着他那个年代的小曲儿，就这样过一天。
如今老了，小曲儿是哼不出来了。
正这么想着，青年人独有的嗓音就慢慢地传了过来，唱的是湘剧，正好是那一段宋老最喜欢的《七姐下凡》。青年人嗓音并不浑厚，音调倒是婉转，一字一句出唱的清清楚楚不做作扭捏，倒是颇像那么一回事。
像极了当年台上的年轻伶人，台上咿咿呀呀，一唱就是一天，恍惚间连时间都慢了下来，宋老闭着眼睛，慢慢地在摇椅的扶手上打着节拍，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也能跟着青年慢慢地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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