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的长街上，有人穿着粗布衣裳在沿街打扫，有人穿着整齐的素色长袍喷洒药水，偶有包裹严实的马车缓缓过去。
采薇掀开车帘任由着寒风灌进来，一眼不错地环顾着虽冷清却整洁的城区。
马车停在空旷的街道上。逆着风，采薇眼前所见是秩序井然的送餐队伍。
咚咚声，是有人敲开了屋舍。
有稚童在屋门外翘首期盼，毫无戒备。
棉布掀开那一刻，升腾而起的白雾在讲述木桶内白粥的温度。
先行兵弯腰递上了北风中温暖。
一碗清粥，一个馍。
他做得很好。即便是重灾区的南城，亦不见饿殍遍野。肃穆有之，但温情更甚。
只是……
城内城外，天壤之别。
第一日，皇太子作陪，采薇遇到了蔚山上的行医登门替城中百姓看诊。
第二日，随裴世隽亲给城中百姓送衣送药。
……
第七日，皇太子诸人皆因事务繁忙，无暇再陪同采薇外出行走。偶遇了城外补给车队入城，浩浩荡荡，尘土飞扬。
第十日，在分派米粥之时，采薇撞见了两兄弟。盖因为好奇多问了几句话，这对新入城中的兄弟被严加看管起来。
第十四日，采薇如愿又“偶遇”了补给的车队，借故失足撞上了车队。
光秃秃树枝的花样就清晰刻在车辙内侧。装满粮食鼓囊囊的麻布袋封口处是绣着同样花纹的锦带。
空枝，从前她送了一枚狼牙吊坠给他。要他能远离霞飞依旧有保全自我的能力。
采薇兀自对补给物品左右查看。假装对披着貂鼠皮披风，被丝巾捂得严严实实的随行姑娘视而不见。
那女子身形，像极了一个故人。初见时，采薇呼吸都滞了一瞬，只片刻，就放松下来。
第十五日，许久不曾谋面的公皙晓鸥又出现在采薇身侧，形影不离。
再之后，采薇再没有出过门。而公皙晓鸥亦再不离左右。
……
皇太子邬烨感染时疫，在南城重病垂危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
各种铺天盖地的消息如水一般涌入霞飞城。
距离采薇远走南城都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了。
那时候他们极力隐瞒，到后来他们无力顾及。
那时候采薇南下朝中不见半丝水花，到后来流言甚嚣尘上，不知何起。
看上去自然又正常。但邬戬还是感觉到了非同一般。
只他精力再不堪过多思虑，一时间神思难济。
陈后私心愈重，行事更加张扬，全凭喜好。醉心于玩弄人心，却不知戏人心者，人心亦戏之。
陈国舅眼界和手段俱在陈后之上，但阴狠有余，又加上积威日重，狠厉且刚愎自用。
而其胞弟邬拓，生在帝王之家，明明已至束发，却对内外危机浑然不觉，一派烂漫天真。
……
霞飞城一时暗潮涌动。
被幽居于时甘巷的大皇子邬贤，因太宰府联名礼部，又佐以太常寺等众多朝臣求情，一朝得自由。
素日里因为体弱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率先在街夕亭搭起了粥棚，救济流民。
为避免被传染，七皇子邬拓搬入了远离长福宫的明德宫。日日忙碌不休，再不复从前翩翩贵公子的少年不识愁模样。
五皇子邬戬依旧每日里看医吃药，醒时饮茶弄琴，梦里挑灯望剑。
……
春晖园中如今日日沉寂，日日好似一日。
日日把眼睛偷偷哭到红肿的陈茜颖也终于学会了隐忍。
学会了用药水烫洗衣物，她戴上了面纱，主动走进了春晖园，担负起了照顾陈治昭的责任。
每日早午两次要在园中喷洒药水，春晖园中除了必要的大夫和看护人员，其他活物一律禁入。
大皇子邬贤是在被解除禁闭的当天就来到春晖园的。那时候陈治昭满面通红，每每咳嗽一声，脸色便又红上一分。
这会儿陈治昭唇色如脸色，白得如同陈茜颖脸上的纱巾。
说不上是好些了，还要真的不行了。
已经试过了很多的方子了，眼下这味药最温和。能保证身体承受的伤害最小，又不至于立时就好了。
冬日正悄悄地溜走。有陈治昭，和春晖园中感染上的不少的病人，邬贤其实几天前就已经把这疫病研究了个彻底。
他清楚地知道他心里攥着的那一二味略带些毒性幼株根本就能药到病除。
师父教导他们医术。却偏偏赐给她一身的毒。他们从前无数次命悬一线，当初多危险，如今他对疫症就有多就有他终究是犹豫了。
邬贤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他身体里那个灵魂从小和她一同长大。
他既不信她真的会把传染性这么强的疫情带到霞飞；又觉得若她想，他其实还可以试着去加强。
他从在他的身体中醒来的开始，一直到如今。他一直都坚定地知道自己只是当初那个蔚山上陪她一起长大的少年。
至于这身骨、这身皮。那些活着的亲人没有在意过他，他依旧会替他顾念一二，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一天，看着陈治昭用完他改良后的药，邬贤终于收到了第一条和她有关的消息。
她把韩阳城的城主印送回了。
被告知她不是她的时候，皇帝或许忘了，没有要回城主印；邬冉没有在意，也没有提。
那座曾经被赐给静蕙长公主的韩阳城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只，她如今安排了木梅从韩阳城取回，又送还给皇帝陛下。
邬贤又陷入了极深的为难。
这样的疫情，她必定知道于他不算毫无希望的重症，却偏偏不肯带给他只言片语。
是自信他一定会挺身而出来替她收拾残局吗？
还是另有安排，别有深意呢？
邬贤为难极了。
偏偏承恩伯府那个白姑娘一无所知，而公皙府光禄寺卿早已换了芯子。
公皙晓鸥素来颇有城府，有她在，他应该放心才是。
邬贤手中捻着干巴巴的药草千头万绪若有所思。
陈茜颖端着已饮尽的空药碗远远望着欲言又止。
“他去哪儿了？”陈茜颖想大胆问一问。问问他还好吗？
可，终究问不出口。
他脸上刻着那样分明的伤疤，右眼眶空空如也。他恐怕不会好了。
可那又怎样呢。她怀了那一丝的希望。以为她帮一帮采薇，她或许就愿意为了他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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