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万物失华。
扰乱人心的从来不是雨打裙边的水湿潮行，而是乌云避日与人的倾轧盖顶。
这天气阴沉到了极致，总觉得让人喘不上气。搁在吴夫人这儿，更是气吐若虚。
四更天就幽然转醒，硬是挨到五更天匆忙起身，拽起还沉浸在梦乡，睡眼惺忪的吴承欢，草草用了些仅有清粥小菜的简朴早膳。
临出发前，亲自在府门口又盘点了一遍这几日反复揣摩准备好的五车聘礼，确认无误才放下心来遁入马车，朝着永宁公何府的方向和雨前行。
琬琰在吴府住了那么些时日，把吴夫人的急性子莫得一清二楚。大婚前走这一遭，虽然不为必行之举，可既然吴家有心要做，自然还是做的稳妥做的体面才好。
有了昨日的交待，天还沉寂微亮的时候，颖月就叩门将琬琰唤了醒。
服侍着穿戴好昨日备下的丁子茶色直领对襟襦裙，配上几根柳色青簪，轻描眉黛，点涂口脂，芙蓉出水般清丽的人儿跃然现于铜镜前。
院中的下人们才稀稀拉拉的起身洒扫，府中大庖房统一供应的早膳，还要等上两刻钟才能好。
琬琰瞟了瞟东边晕开的光亮愈加白彻，就简单用了几口前几日和账册一起送来的一口酥，又饮了些热牛乳。拉着哈欠不断的丹月，候在府门口的前厅。
果然，还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吴府随行的小厮叩响了何府半开的大门。
远远的瞄到那小厮的嘴型带着几个吴字，琬琰没再犹豫，撑起伞步入碎雨之中。跨过直逼膝盖高度的门槛，一眼眺见吴夫人惯常使的那辆毛月色襜帷的马车暂驻于前，马车侧帷微掀，露出两张再熟悉温暖不过的容颜。
吴夫人急不可待的透过帷幔向门内招手，琬琰莞尔一笑，踮着脚尖迈过门前蓄了几日有些污浊的积水，由丹月扶着，三两步登上了马车。
“你身子还未大好，又劳你耗神起了个大早，”一上车，吴夫人半刻未停，拉着琬琰削长白皙的手指，说起了体己话，“只是今日这一去，没有你陪着，我这心里实难落停，才下了帖子邀你同行。”
“舅母说的哪里话，能给表哥的喜事锦上添花，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琬琰唇畔的笑意直击眼底，回握住吴夫人的双手意图让她稍稍心安。
“哎，虽说是喜事，可我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那日的事，承扬与我道了明，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连累了你与苏世子与他们结怨，”吴夫人眉心紧蹙，说不出的焦灼。
“不过你舅父这几日上朝也在留心，那周王似乎还没有发作的意思。”
没有发作？琬琰闻言眉头挑动。
那日虽已入夜，但街坊巷道里总还会有些尾巴没有休戚。敌国亲王无故挨打，又出了那么大阵仗，不可能一点波澜不出。
苏翊与黎国说白了，那是恨不得拆卸对方入腹的世仇。被打的人没有上访告状，指摘先于前，反而忍气吞声，藏伤病于府，得到风声的人难保不会乱加猜测。
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琬琰眸间突现恙色，心绪陡沉。
“你放心，此事你舅父断不会旁观不理，”吴夫人扫见琬琰神色不复方才明亮，焦灼的心也跟着暗沉了几分，轻拍琬琰的柔夷，安抚道，“咱们一家人携手同心，没什么渡不了的劫。”
眼下吴家已在风口浪尖之上，何必再惹得吴夫人为自己的事忧虑，琬琰按下心头浮起的异样，苦笑一声，“舅母严重了，贼人有心作乱，防不胜防。就算没有表哥这事，也会再寻了其他由头发难，苏翊他…”
说到这，琬琰话音踟蹰，“生在北定王府，这是他的命。”
“那表姐可有想好，让这命也变成你的命？”沉默在一边许久，眼神在琬琰与吴夫人之间回扫的吴承欢悄然出声。
前前后后两对冤家，要为这儿女之情要碰的头破血流还不知归，吴承欢替他们焦炙，更看的惊心。
事到如今，这话，她不得不说。
琬琰挂在唇角的笑意微驰，眸子清冷邃暗了几许，轻叹一口气，怅然若失，“人活一世，最怕的是身不由己四个字。”
“既然摆脱不了，接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事在人为，命数也并非一成不变。万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呢？”
琬琰说着，唇边的笑意渐大，瞳孔内闪出的那份坚定，宛若秋霜琨玉。
那可是会命悬一线的绝境之地！
吴承欢杏眸不可思议的朝着琬琰怔看微滞，心中不免嗟叹。
但此时的她又是剑锋的两刃，矛盾不已，既担忧琬琰深坠情网万劫不复，又钦羡她觅得有情人终获归宿。
“好了好了，依我看，你们几个小辈，也就琬琰看的通透些，”吴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琬琰赞不绝口，“车到山前必有路，时局变幻，一个人哪说的准，承扬的婚事不就是这个理儿。”
“舅母说的对，那些事儿，咱们在这儿空想也解决不了什么，不如先把眼前的事办好，”琬琰颔首，蓦的想到上车时瞥见马车后还有几车由红布裹封着的行礼，话锋一转，
“公主出嫁的一切事宜，按规矩不是该由礼部操持，怎的还要下聘？”
“礼部是准备了一些，但你也知道，她一个敌国公主，身份摆在那儿，那些见风使舵的不好明目张胆的欺辱，却也是草草的敷衍了事，只给挑些中规中矩的备了五车，就打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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