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明眸皓齿,仙人皮相,是亲和之貌,可他却在此人身上没瞧见半点影子,反而只觉胆寒怯怕。
那种由心而发的卑微感,真跟,真跟见了九层高台之上的陛下没什么分别。
对,他早年在洛京城寻亲时,有幸见识过陛下出宫祭天,当时惧怕的跪倒在街巷旁不敢抬首的感觉,与现下近乎一模一样。
“里正大可放心,我二人是为治水而来,不为翻找陈年记账。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二两银子,大约也是这些贪官污吏此前从你们身上盘剥的,你无需介怀。”
苏翊只当里正怕被问责,才迟迟不敢起身,顺着陆鹤川的话头,宽慰了一句。
“眼下,我二人知晓了内情,势必要赶紧前去睦州城,探个究竟。你们这一村老老少少,当下是要搬去何处落脚?
雨夜寒凉,不妨在此留宿几个时辰,明日一早再出发不迟,权当是我二人的一点心意。”
“是啊,我瞧着后面有些百姓以棉布遮蔽口鼻,像是着了风寒,若再冒雨踏行,且非要病上加病。何况你们还带着这么多孩子,实在不便夜行赶路。”陆鹤川留心向后探了一眼,温和言道。
“将,将军宽宏大量,不与小老儿计较,小老儿涕零感激。”里正方才舒缓了身子突然又轻颤起来,还未被人搀扶着站起,又匍匐着叩倒在两人身前。
嘴里说着些感激的话,却始终不敢应承,多作停留。
“大,大水来的太突然,让人手足无措。北边乾州的左召村里正与老朽是远方亲戚,且两村此前多有来往,老,老朽正是打算行逾百里,带着全村人口前去投奔。
至于,能不能搬迁落户,先,现下还两说,但终归是比在这儿等死,要强上一些的。”
里正张言闭口都是无奈,心虚的探了探将所有身家性命交给他的一干村民,愁眉苦目,悲哀垂涕。
上苍不怜,世道浇漓。
虽然睦州城中百姓万千,救了这毫毛几个是杯水车薪,但碰到了总不能当什么都没瞧见。既然这后丘村的里正是个有指望的,不如举手之劳,帮着将这一村的安顿下来。
苏翊回首侧畔,目光幽怨的直向陆鹤川,其中的含义,再是浅显不过。
轻叹一口气,陆鹤川落败投降,从袖中取出一枚铁铸的令牌。
“我这里有一块令牌,如是里正在乾州置办户籍时在州府衙门受阻,将这令牌交于知州即可,一众需求,他自会无有不应。”
“多谢将军大恩!”
令牌自奕戎交由里正手中,里正铭恩叩谢,怯巍巍的又瞄了陆鹤川一眼,攥紧令牌,将其捂入了怀中。
一声军令立下,跟随苏翊的一千行军,即刻利索的收拾起行装帐篷。
大约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等刻不容缓提枪上马,冒雨负重,朝着睦州城奔腾而去。
“里正,今日这情景真是吓死我了,您说这两位年少的将军能治得了这水患吗?听说,木知州的上头可攀着大靠山呢。倘若他们搬不到那贪官,咱们全村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见苏翊一行的马匹跑远,方才颇有根骨血性的壮汉后怕起来,贴在里正身侧,抻头抻脑的低声问道。
里正花白胡子抖了抖,长长叹出一口气,眼中精明干练,哪还有先前的慌乱无主。
“木知州来头是不小,但与这两人相比,孰强孰弱,尚不可知呢。咱们有了这令牌在手,再厉害的地头蛇也要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来咱们是能躲过去这一劫的。”
“吩咐大伙,咱们即刻启程动身。让后面的那些离远一些,切不能与前面的有任何接触。”
捂紧胸口的令牌,里正才觉踏实,转身招手,吩咐村民立即启程。
“左右他们已经走远,碍不得什么事,这天黑下雨的,不如咱们休息几个时辰,再出发也不迟。咱们年轻力壮的无妨,可孩子们要受不住了。”
有了里正这句话,那名壮汉宽下了心,想着无非耽搁几个时辰,坏不了什么事。
“哼,眼皮子浅薄,你懂什么!咱们为何离家,你这一会的功夫竟忘了不成!
大水漫灌,冲垮城跟前的堤坝只是时间问题。睦州方圆百里,平的连个小山丘都没有,等那水淹过来了,还有你说话的地方?
还有后面的那群人,他们也是你的同宗同姓的兄弟姐妹,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再被别人逮去害命不成!
走!让大家把蓑衣披上,抱上孩子,冒雨也得走!”
里正怒斥了那壮汉两句,看不上眼的斜了斜,披上蓑衣,打头跨出了驿站。
一阵喧闹之后,荒郊野岭的驿站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苏翊与陆鹤川赶路虽急,却也没有失了方寸。一路上,闻风逃难的灾民不断,遇着人便停下了相问一番,所言所吐,几乎与先前的里正无二。
看来,这睦州城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棘手的多。这次水患,是场硬仗,不真刀真枪的对上,那些地方官绝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官相护,层层盘剥,远在百里之外的洛京城,又岂能独善其身,逍遥于外。
但愿这洪水能退的快些,不然便会是一波将平,一波再起。
“趁着夜色,不惹人注目,咱们不妨先前堤坝上瞧瞧,你身子可能吃的消?”
飒飒的雨声合着嘀嗒的马蹄声,宛若夏夜致命的狂欢,催促路上的行人跑的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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