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刺史的前倨后恭转化得极其流畅，仿佛先前他的那些狠话都是别人说的一样。
杨捕头慌慌张张地颤抖着为苏扶打开枷锁，满脸堆笑：“刺史大人说得对！苏县令这样爱民如子，清正廉洁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可能是叛国奸贼呢？一定是被冤枉的！我们要擦亮眼睛，可不能让这样的好官受了委屈啊。”
许刺史也是咳嗽一声，道：“说的在理儿。本官素来听闻苏县令清如水，明如镜，肯为民做主，实在是难得的好官和能吏！我一定会秉明朝廷，大大嘉奖你！今年的考评，身为刺史，我也会毫不犹豫给你一个甲等！”
他俩身后的一众亲兵都面无表情，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呵，现在又不想把我押解回京了？”
苏扶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变脸神速的家伙，只觉得反胃。
官场尔虞我诈，落井下石和前倨后恭都是常态，苏扶也早已司空见惯，但每一回经历仍是觉得厌恶。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揉揉被枷板弄得有些难受的手腕，歪着脑袋斜睨许刺史：“大人，许老爷之事，您不打算追究了吗？他终归是您的胞亲……”
“不必再提了！”
许刺史大义凛然地一挥胳膊：“他鱼肉乡民，为虐百姓，恶贯满盈！我这一回来临江县，就是存着大义灭亲的想法，想为本县百姓除此恶霸。虽然他跟我存在一些血缘纠葛，但我们身为父母官，又岂能徇私回护，充当恶势力的保护伞呢？没想到小苏县令年少有为，先我一步将他铲除，真是大快人心啊！”
苏扶的唇角不由得抽搐起来。
还真是官字两张嘴，能颠倒黑白，逆转乾坤啊。
“关于今日之事……”许刺史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芒，既然苏扶在刑部尚书袁明那里有人脉，那将来他如果写信诉苦，说不准袁明可能给他许刺史穿小鞋。
虽说现在神州沉沦，蚁贼蜂起，中央朝廷对地方各州的掌控力度大大削弱，刺史简直就相当于土皇帝。
但是，刺史们彼此却也各不相同。
许刺史的实力实在薄弱，属于最弱的那一批，他可不敢像某些刺史那样听调不听宣。一旦朝廷出兵讨伐，那他的那些大猫小猫两三只的亲兵们怕是顷刻之间就会树倒猢狲散。
苏扶深知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便淡淡笑笑：“我初来乍到，在临江县立足未稳，诛杀许老爷也是有擅权的嫌疑。倘若刺史大人肯授予我一份嘉奖，让我剿灭乡贼一事变得名正言顺，那我可以保证管住自己的嘴巴，绝对不到袁明尚书那里说三道四。”
“好！”
许刺史爽朗地同意，半点为亲戚复仇的想法也没有，可见他从来都不在乎许老爷之死，纯粹是想来打秋风的。
苏扶心中冷笑，暗想：说不准，这位刺史是深知自家兄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所以跑来分一杯羹呢。
许刺史捋捋他的山羊胡，随口说道：“许家家门不幸，出了一个祸国奸贼，我，许晋，本想亲自大义灭亲，还临江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没想到临江县令苏扶嫉恶如仇，义之所至视死如归，亲自率人将此贼灭杀，实在是大快人心！本刺史愿嘉奖他黄金500两，并亲笔撰写一张‘国士无双’的牌匾，赠予苏县令！以此彰显他的功德。”
钱和牌匾，自然是不可能兑现的，纯粹是说说而已。
而苏扶要的也就是这样一个官方说辞，没指望黄金和牌匾。
苏扶闻言，唇角微翘，冲着许刺史一鞠躬：“刺史大人明察秋毫，公正无私，在下钦佩。我必定将您的清正廉洁禀告给尚书大人，请求他为您加官进爵。”
“咳咳。”许刺史咳嗽两声，心虚地道，“临江县是个弹丸之地，这里发生的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儿，就别叨扰尚书大人了。好了，我也还有剿匪的事要忙，就先撤了。”
说罢，许刺史恶狠狠地瞪杨捕头一眼，翻身上马，颇为狼狈地离去。
他这一回被杨捕头蛊惑，气势汹汹而来，本想大赚一笔，把自家的那个乡绅亲戚的所有遗产都带走，狂捞几万两雪花银，却未曾想踢到了铁板。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临江县。
待他们抵达荒野的一处山神庙时，许刺史勒住马首，目光冷酷地扫向身旁的杨捕头：“你说，苏扶会轻易绕过我们吗？”
杨捕头蹙眉，沉吟半晌之后，却是点点脑袋，轻蔑且笃定地道：“他只能绕过我们。”
“哦？说来听听。”许刺史面无表情地道。
杨捕头既是许刺史的马前卒，又是他的智囊，而且是许刺史的小舅子。他出身许刺史之妻娘家那面的寒门，因为资历尚浅，所以屈居担任一个捕头职位，等到稍微熬个一年半载便会升职到刺史府的八品主簿等小吏，接下来便会在平步青云。
清了清喉咙之后，杨捕头压低嗓音：“刺史大人，咱们州是个兵荒马乱之地，话语权靠的不是官衔，而是绝对武力！您手里有兵，而苏扶却是个孤家寡人，他如果胆敢去尚书大人那里告您的状的话，就不怕大人您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地宰了他吗？现在朝廷越来越没权威了，幼帝和太后俩孤儿寡母哪能撑得起九五至尊的宝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就是一州之主，跟土皇帝也没两样了！他苏扶只要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轻易得罪我们。”
许晋深以为然地点点脑袋：“本刺史已经给了他台阶下，倘若他还是揪住我的小辫子不肯放，那就甭怪我心狠手辣了！乱世之中，人命如蝼蚁，一个县令人间蒸发实属寻常。”
“没错！”杨捕头嘿嘿冷笑，“以前，临江县的那位许老爷，没有任何官身，却仍然能够执掌本地县令的生杀大权，对衙门的人事调控拥有绝对话语权。何况是您？”
许刺史微微一笑，扬鞭策马离去。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离开，消失在广袤天地中。
……
“时不我待啊！”渡过劫难的苏扶仰首望天，眼眸中掠过一抹幽邃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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