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宁太后噙着微笑，口吻温和地道，“本来，何不食肉糜已被朝堂和乡野视为笑柄，大大影响我儿的威仪。我也知晓文武百官都在背地耻笑此事。”
“臣不敢。”百官异口同声道。
“哼。”宁太后神色冰冷，但一提到苏扶却又变得极为满意，“但苏扶不同！他竟是时时刻刻揣摩圣意，将我儿的提议当成金玉良言，终于是福至心灵，想到远海打渔和捕鲸来养活百姓的法子。倘若我们禁止他出海，临江县百姓岂非会饿死？到时候，饿死万千黎民的这份罪孽，程御史你来背负吗？”
姓程的御史顿时唯唯诺诺。
“倘若禁海之后，临江县饿死千人，我便诛你这个罪魁祸首九族如何？”宁太后清楚程御史的派系，知道他是左相一党，所以说话便毫不客气。
“但海禁乃是我们南朝开国太祖的遗训，岂能轻易……”程御史咬紧了自己是为国为民的立场，“我也是为祖宗法制着想。历代治国，无非萧规曹随即可。我等并不比太祖聪慧，岂能擅自去更改他老人家的国策？倘若因此撼动国本，令奸臣贼子都觉得社稷重器能够轻易变更，怕是到时候无法控制啊！”
“哼，昔日凡是贪五十文前以上的官吏，根据太祖的律令，都要剥人皮塞入灯草，然后悬挂在‘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等十六字的爱民碑前。可是在本朝，难道不是废弃多年了吗？”宁太后冷笑，“祖宗成法，倘若一成不变，堂上的衮衮诸公有多少早就被剥皮塞草了？！”
众人面面相觑。
宁太后虽是一介女流，但好歹总是在朝堂上与左右二相此等人杰唇枪舌剑，加上天资聪颖，每日勤恳恶补，因此也有了几分凌厉之势。
“何况！”宁太后微蹙娥眉，“那些北狄人的头颅，我已派人查验，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北人，绝非滥竽充数，更不是杀良冒功。而且，苏扶也一同送来这批人的破碎甲胄，全都是标准的北狄锁甲。草原上的铁比中原更加稀少，只有北狄人中的贵族们，才用得起这种锁甲，因此他们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必定都是些北狄名门望族之后！”
百官哗然。
“竟有此事？”
“北狄人竟是企图在海上搞事？倘若他们真的走海路，自北向南侵入江南富庶之地，到时候，朝廷将被前后夹攻，陷入弹尽粮绝之境！而且，北方军民习惯了南狩，每年都能做出合理的应对，可南方承平已久，尤其是江南之地，日日靡靡之音，夜夜灯红酒绿，军中吃空饷的现象极为严重，军械也久未更新。凶神恶煞的北狄人一至，怕是一触即溃。”宁太后忧心如焚，“苏扶所言不错，我们必须得重视这点才行！为了捍卫国土，海禁也必须得放开！”
北狄人来自海上，这自然是来自苏扶的谎言。
那批北狄骑兵的头颅，都是在火神堡一战之后枭首所得。那百余北狄铁骑中的活人，被苏扶以十万两白银出售给了两大家族，而这批死人，苏扶也要利用起来。
反正没人能够查到他们的来历，何况，这其中的确有一部分是两大豪门通过海上航路从北方带过来的。
所以，苏扶索性就利用他们来扯这个弥天大谎，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误以为真的有敌人来自海上，从而令众人意识到海禁放开的必要性。
“海禁现在关系到我朝生死，不得不慎重啊！”宁太后忧心忡忡道，“右相，你有何话说？”
“关于此事，不如等左相病愈上朝后，再行商议。”楚千秋对海禁并不够了解，而且，太后来势汹汹，显然意图推行此事，他决心暂时偃旗息鼓，跟左相柳子善商议后再说。
宁太后大怒：“等左相痊愈？军国大事都迫在眉睫，倘若左相一病不起，国家就此停止运转吗？你身为堂堂右相，先帝临终的托孤大臣，竟是说出如此荒谬言论，将来你命归九泉之时，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楚千秋顿时左支右拙，极为尴尬。
毕竟，太后所言不错，但他必须得争取出足够的时间来应对太后的诘难。
很难说这件事不是来自皇党的计谋，或许太后另有所图，他必须得做出相应的准备，以对付这场朝堂上即将卷起的风暴。
这便是朝堂上的大臣们所习惯的思维：任何蹊跷的事情，都是源于党争，任何国家的大事，最终归于党争。
“太后请慎言！”楚千秋加重口音，嗓音冰冷地转向礼部尚书唐明利，“唐尚书，擅改祖宗之法，是否逾矩？”
“咳咳，祖宗之法的确不该轻易变通，但老子也有云：穷则变，变则通。很多时候，一些老套的规矩也的确不合时宜，理应进行一些改正。”礼部尚书噙着微笑，淡淡地道。
老狐狸！
太后和右相都是心中暗骂。
这句话不就相当于屁话吗？可谓深谙中庸之道，半点正儿八经的事情都没说。
“但是，就算真得修正祖宗国法，也不能是太后以妇人之身来做，这未免有后宫干政之嫌。”礼部的另一名侍郎却是淡淡地道，他隶属于右相派系，得到魁首暗示之后，便立刻站出来，恭恭敬敬道，“还请太后三思！关于是否开海禁，得由二相合计，由百官朝议论，然后才能酌情考虑，又岂能如此仓促行事？纵然是圣天子，也不该如此轻易擅动祖宗成法！！！”
“你们！”宁太后俏脸煞白，几乎被眼前的一众官员给逼疯。
她本想挟着苏扶带来的好消息，趁着老奸巨猾的左相卧病在床的大好时机，整饬朝纲，却未曾想所受阻力如此之重。而且，对方字字句句瞄准她的妇人身份，以及后宫不得干政的忌讳，实在是令她捉襟见肘。
关于海禁的大朝议便暂时耽搁，无人再啰嗦。
苏扶未曾得到任何的奖励，也没受到任何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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