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就在这个陈丹青的身上。
萧明达给白引璋拍了一份电报, 让她帮自己确定一下陈丹青目前的行踪、今天更早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她没有守在电报机前等待白引璋的回信。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给长留的药熬好了吗？”
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恭谨地俯身：“药已经熬好了。”
“端上来吧，我亲自去给长留喂药。”
侍女点头：“遵命。”
萧明达接过剔透的水晶雕成的小碗，用勺子搅了搅里面浓黑色的药汤。
厚重又苦涩, 气味有些呛人。
她端着药碗, 来到儿子萧长留的病床前。
来到汴梁之后，他就因为水土不服接连发病。萧明达请了无数的名医来给他看病，有说要静养的，有说要下猛药的。萧明达谨遵医嘱, 一会儿换一个方子，什么药都敢给萧长留吃, 果不其然, 将他养得奄奄一息, 行将就木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室内昏暗。萧长留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大床上, 盖着轻盈的丝被。他太瘦弱了，即使只是盖着厚重一点的被褥也会加深他的病情。
床铺很大, 他很小，呼吸声也很微弱，眼帘轻轻地阖着。若不刻意去看, 几乎都要瞧不见这个人了。
萧明达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柔地推了推他：“长留, 起来喝药了。”
萧长留睁开疲惫的眼：“阿娘。”
萧明达将碗递给他：“喝吧。”
萧长留乖顺地接过小碗，不用人喂, 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对了, ”萧明达微笑道：“我应该还没同你说吧？”
她将右手放在小腹上：“长留, 你要做兄长了。”
萧长留拿着勺子的手轻轻一颤, 白瓷勺子敲击在水晶碗上, 清脆有声。
寻常人听说自己要有弟妹了，都是一副开心惊喜的模样。但萧长留却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几乎端不住药碗了。
眼看着药汤快要洒出来了，萧明达伸手一扶，替他将药碗扶稳：“小心，别把药洒了。”
萧长留端稳药碗，低垂着头，双唇颤抖，右手僵直地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汤药往自己嘴里送。
“慢点喝。”
萧明达柔声道：“别呛到自己。”
萧长留机械地喝着药：“多谢阿娘关心。”
萧明达满意地点点头：“喝了这碗药就好了。”
萧长留喝药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把自己呛到了：“咳咳咳……”
好在这时候药碗也空了，萧明达接过药碗，放在一旁，伸手去拍抚萧长留的背：“瞧你，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萧长留红着眼睛，紧紧地捂着嘴巴，不让咳嗽声传出来。
等一阵咳嗽过去之后，他伸手拽住萧明达的袖子：“阿娘……”
萧明达幼时家境贫寒，并非出身富贵，自小养成的简朴习惯难以更改。即使现在已经成为了新洲牧首、离中原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她也完全不能适应天皇贵胄、豪商巨贾们穷奢极欲的生活。
一般的贵人，每天至少要换六七件衣服。出门一套，回家一套，接待客人一套，白天一套，晚上一套……萧明达自觉跟不上这种奢侈，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套衣服穿一整天。
因此她此时穿在身上的，还是之前去见戚纭的那身衣服。
宽松的锦袍，袖口和下摆极宽。萧长留一伸手，就将一条袖子牢牢地攥在手里了。
萧明达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抚了抚被他抓出来的褶皱。
“怎么？”
“阿娘。”
萧长留有些艰难地道：“阿娘要生弟弟妹妹了……还会让我留下来吗？”
萧明达看着他的脸，笑而不语。
“咳咳……”
萧长留又开始咳了起来：“阿娘，阿娘……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
萧明达笑道：“别多想，好好地睡一觉吧。”
“我想留下来，我想留下来，别让我走……”
“睡吧。”
萧长留的眼皮越来越重，他能感受到排山倒海而来的困倦和疲惫。他很累了、很困了，很想就这样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但是……
他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恐惧凝视着他的母亲。
“阿娘，我不想走……”
萧明达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渐渐地合上眼睛，渐渐地呼吸微弱，渐渐地手脚冰凉。
为官十余年，她不能说自己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亲手杀死血亲，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真的是第一次。
她本以为自己心里会辗转反侧、会肝肠寸断，就算不至于如此，也应该有一丝悲痛的心情。
毕竟萧长留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亲自养育了数年的孩子。
但她此时居然只觉得一阵轻松。
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是真心想要将萧长留培养成为自己的继承人的。
那时候她刚刚分娩，看着红彤彤、皱巴巴的萧长留，心里有无限的母爱激荡回绕。
她想，我这辈子就只生这一个孩子，好好地养育他，把他养得知书达理，也送去中原读书，让凤麟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十八岁上考最好的大学。在中原上完大学，就回新洲帮我。新洲牧首一职一百年来都是由二十八名州牧推举产生，每逢换届之时都少不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等我坐稳了牧首之位，就将这个职位改为代代相传，如同中原皇位一般。这样他们中原人有皇帝，我们新洲人也有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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