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观身中一掌，浮在水面，全然动弹不得，只能任水流将他带往不知何处。
莫非我真要死了？他心下闪过一丝恐惧，死字当头，他还只是个少年，哪能轻易看开。
他想做些挣扎，奈何妃云瑶这一掌委实重了些，现在连伸手都困难，更遑论别的。
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一股倦意汹涌袭来，若不是身处水中，兼且耳边水声不断，他早就昏沉睡去。
事已至此，他只觉无限悲凉。人常说弥留之际会忆起生平，但他这一生，尚才开端，又有什么好回忆的？
早知道，还不如真做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起码现在也算恶贯满盈、死而无憾了。他自嘲着开解道。
他实在不懂，自出山后，不说做了多大的善举，小小的善行倒也没断过，怎就落到这幅田地了？上天何其不公，他心生了些许怨怼，可转瞬又尽皆消弭：或许，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自以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开始总结这一趟的得失，有了这一世的经验，或许下辈子能活得更好吧。
该怨谁呢？他行事问心无愧，这般凄凉境况必定不是自己的原因，那又是谁一手促成的这悲惨结局？
妃云瑶吗？可她明面上是为民除害，即便当场打杀了我这“采花大盗”也再正常不过，当然怪不得她。
将采花贼恶名广播的群豪吗？他们也只是听信了温香雪的话，谁叫怜花宫主在这江湖上是权威中的权威。
那是温香雪吗？小师尊虽擒住自己，又给自己扣上了采花贼的恶名，但一路行来，对自己也算不错，若不是自己乘隙跑路，必定不会有此下场。
或是说一切的开端，顾眉姿？可人家少女使使性子污咬自己一口，当时本就没觉得是什么大事，现在再来怪她，是否显得太小气了？
陆无观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真正抱怨的人，他心下长叹一声：或许只能怪自己吧。
或许真要怪他自己，只因他想到出山时师尊与小师妹的叮嘱：
“小鹿儿，江湖上人心险恶，你须多加防备，莫要与人扯上太多关系。”
“对啊对啊，师兄，尤其是女人，你可千万别招惹，外面的不比师尊和我，你须得当心些。”
他当初只觉得她们是在危言耸听，可结合现下境遇来看，却是字字珠玑，金玉良言。自遇到顾眉姿开始，短短几日，就麻烦不断，甚至落到个即将身死道消的下场。其中着实出了些力的，哪个不是女人？
原来真是我咎由自取啊。陆无观释然长笑，意识已沉逾千钧，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妃云瑶一掌击落陆无观，也不补刀，任他随水漂流，直目送他没了踪影，才自言自语道：“看你造化了，若是死了，当我为民除害了：若是侥幸不死，那希望你珍惜这天授的机缘，好生洗心革面去吧。”
她又朝怜花宫方向看了眼，不无遗憾道：“都说温青妩堪称年轻一辈第一人，可我看这与她平手的陆无观不过如此。”说完她一扯马缰，往与相反的方向去了。
怒马惊尘，马背上的红衫女子渐成了一道红影，烈烈奔向不知何处。
另一边怜花双雪还在对峙着，温香雪早已怒意勃发，奈何楼夜雪的实力委实与她一样，一心纠缠下她一时还真没办法脱身。
怒意甚，则飞雪更甚，场间已冷到便是一年中最冷的那天里最冷的那刻都不及的程度。且这冷意更有砭入骨髓的特性，竟使人的真气都要稍作冻结。
“楼夜雪，小鹿儿跑了！”温香雪似要咬碎银牙。
“那正合我意。”楼夜雪自然不会被冷意侵袭，冷声道，说着她犹嫌风雪不盛，再催了几许功力。
这可苦了在场的怜花弟子，一个个皆面色惨白、咬紧牙关竭力运功。便是温青妩也不复之前轻松之态，亦须全力施为来抗衡这寒意。
“你休要逼我！”温香雪恨恨道。
“那又如何？”楼夜雪无所谓地反问道。
对方此言一出，温香雪的气势陡然一变，本来高绾的发髻霎时散开来去，平地卷起一阵北风，将她的青丝吹乱。
风雪正盛，温青妩初时只当那飘飞的尽是雪花，待眯起眼一瞧，却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温香雪满头青丝竟尔寸寸转白！不是人老色衰的那种灰白，而是织雪为发一样的雪白。
此刻她的师尊，面上肌肤晶莹剔透似冰若雪，看来已绝非凡人，而是雪中仙姬，绝世独立。
“没想到你竟也觅得了超脱。”楼夜雪见状赞赏道，面上却全无忌惮之意。
“少废话，要打就动些真格的。”不知是否是功法的缘故，平日里温香雪虽也是生人勿进的气场，但那更多是因久居上位造成的。似现下这般凌驾众生，漠然视之的高绝姿态温青妩还是第一次见。
“如你所愿。”楼夜雪显然自有倚仗。
说着她气息一敛，周身风雪登时止住，再一眨眼，发丝同温香雪一样舞散开来，同样变了颜色，却也不是对方的那种雪白，而是一头银白，似裁剪了月光，编作青丝一般。
而楼夜雪本人，仿若成了一轮孤月，皎然而起，探出云层，窥视着漫天飞雪。
早先有人觉得温青妩是那月下谪仙，可现在在她看来，师伯才是那月宫仙娥，轻轻渺渺，遗世独立，仙气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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