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抬眼，眼尾微微上挑，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脱口却掷地有声，“大胆。”
裴声的腰往下弯了弯。
视线垂落在暗影拂动的地面，那是长柳的影子，细长温柔，像是这个春夜的旧梦。
他声音淡然，有礼有节的，“娘娘不该来此。”
叶音：？
好家伙，她还没好好教训他的大不敬，他先反客为主了？
叶音气笑，也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本宫贵为六宫之主，身份何等高贵显赫，就算本宫过来，那也得是他们向本宫行礼，何来该不该？”
她气势汹汹，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像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就誓不罢休一样。
也和记忆里那个寡淡端庄的皇后相去甚远——
她没有注意到，对方垂眸眼底的惊疑不定，犹如平静海面下暗藏的汹涌澎湃，终有一天会酿成泼天之势。
但此刻裴声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只是顺着她道，“娘娘所言甚是。”
叶音：......
怎么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一瞬高大身影便落在了她的眼前，一下子将她带回到之前被压在石壁上的感觉。
叶音下意识倒退一步。同对方讶然的眼眸对上，又瞬间僵住。她也不想做这个纸老虎，但比起权势，自己统领六宫，面前这位何尝不是起而睥天下，坐而拥万礼的第一人？
而坐实这一点的是，皇帝赵亦亲口所说，他私下见君可不行礼。
更别说，先帝薨前所赠宝剑——上斩奸佞，下伐小人。
除此外，珠宝无数、一道不知是何的旨意。
她思及此，瞬间头皮发麻，也懒得去计较这人刚才的举动，随意摆摆手，表示就此作罢，温和着声音道，“皇上和众臣在前方相谈甚欢，如何能少了为大毓鞠躬尽瘁的宰辅大人？”
裴声心里想笑，他年少成名，陪着先帝南征北伐、立功无数后也不乏奸臣试探拉拢，更有甚者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为的是要毁掉他。
他从刀山火海炼狱里走出来，如何看不出对方温和下的不耐烦？
他觉得有趣，脚下丝毫未动。
面上端得是风光霁月、君子无双，“臣有一言要赠予娘娘。”
叶音挑眉，起了点兴趣，“裴大人直言便是。”
裴声道，“娘娘金贵无比，因而更要格外注意，这世间之人诡计多端，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叶音顿时心中火起，好得很裴声，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她不对，说来说去还是拐着弯在指责她。
她故意呛声，“裴声，别以为你是宰辅，本宫便奈何你不得，你言本宫进退无度，你刚才的行为可也称不上什么守礼有加。”
“臣——”
“娘娘！”就在此时，小月从远方欣喜奔来，又在几步远外缓下脚步，她给裴声行了一礼，“裴大人安。”
而后在对方抬手后匆匆来到叶音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叶音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裴声垂下眼眸，断续字句像是淡风一般传进耳朵里。
少女此刻也顾不得和他再纠缠了，冷淡留下一句先行，袅娜身姿便匆匆忙忙地按原路回去。
裴声估摸着此刻应该宴席散场，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少女从他身边直接擦肩而过。
目不斜视，容颜倨傲。
他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水袖从他眼底划过，刚才衣袖交缠、肌肤相触的感觉瞬回脑海。
裴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朝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声音寡淡，“皇后娘娘在找什么？”
“说是一个玉佩。”
“一个玉佩？”
裴声若有所思。
——
第二次见到裴声的时候，她正在上香。
大殿此刻无人，她也喜欢这种宁静，哪怕是被皇帝赶过来的。
她头伏在交错手背上，头还未起，就感觉身边沉了下去。
熟悉的、淡淡的雪松气息缭绕。
她余光甚至可以看到一方缠金黑袖。
她眉角一跳，快速抬起头，却痛得发出一声嘶声。
无他，这该死的家伙跪拜时将她头发压住了。
叶音冷着脸、忍无可忍出声，“裴大人，你压着本宫的头发了。”
裴声抬头，直直望进对方隐含怒火的眼，略顿了顿，退开了些，声音清润含着歉意，“臣的过错。”
叶音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摆摆手，“算了。”这倒霉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来香鸣寺是来找安静的又不是来互骂的。
昨日，娴贵妃受惊小产，叶音本着吃瓜精神和皇后身份跟着皇帝前去探望，谁知对方一见她如受惊吓的麋鹿一般直往后退，赵亦猜忌的眼光随之落在她的身上。
更为精彩的，是娴贵妃和身边的宫女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话里话外指向的都是她，她嫉妒娴贵妃有所出，因而陷害。
叶音忍无可忍同她对峙，“可有证据？”
娴贵妃我见犹怜道，“敢问娘娘今日酉时一刻在何处？”
叶音一噎，便是这一噎，皇帝勃然大怒，骤然发难，直接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虽然她躲得及时。
但赵亦显然更气了。
刚好娴贵妃眼珠子一转，“臣妾听说香鸣寺祈福很灵，要是有人能够为臣妾祈福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朕立刻命人——”
娴贵妃又道，“臣妾听得需得是位高权重之人——”
叶音在一旁冷笑，这话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是她叶音了，果不其然，痴心贵妃的皇帝略一沉吟，当即决断。
“那便由皇后去吧。”
叶音最后看了一眼两人，甩开要跟着她的人，冷声道，”不必改日，臣妾今夜就出发。”
赵亦眼皮未抬。
“如此甚好。”
是挺好，你一个皇帝，高高在上的，你的好贵妃在你眼皮子底下偷情你都不知道，确实是好的不得了。
要说是真的没有考虑过揭发娴贵妃，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揭穿，叶音更清楚地知道，当时除她之外，仅有裴声一人做证，裴声愿不愿意做证另说。
端看赵亦对贵妃视若珍宝的态度。
她若不能一击即中，那么陷入危险的就将是她。因而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另作打算，择日再说。总得、先拿到证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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