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天香的事，本不该瞒着梅竹，可冯素贞从未想好应该如何与这丫头明言，此刻被单世文一句话捅破，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没好气地瞪了那始作俑者一眼。
正此时，外间传来了顾承恩的声音：“冯大人可歇息了？”
天救我也！冯素贞忙起身出了帐去。
到了帐外，见顾承恩穿着一袭圆领常服，更像是个普通书生了：“顾帅寻我有事？”
顾承恩面上含笑：“有些睡不着，想邀冯大人喝两杯，不知可方便？”
冯素贞微微一怔。
行帐里，单世文上前几步，凑近梅竹嘿嘿笑道：“公主和冯大人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又同床共枕了一年余，叫一声爱妻又怎么了？”
梅竹正色道：“那她也应该叫相公！”
单世文笑脸一僵。
这丫头，似乎重点不大对。
涉江以北，宴会珍错之盛，淮安为最。因着地要，运河沿岸盐商往来不绝，可谓挥金如土，在吃食上也颇为华靡。
望月楼位置甚好，正在运河边儿上的河湾处。天香一行人到了望月楼，清了场，选了个临水的雅间儿坐下。天香推窗望去，顿时轻“咦”了声。
外间并非繁忙的运河，而是一片静谧的荷塘。
主家是个雅致人，特意在水流缓势处圈出了一片水域，种上了成片荷花。哪怕运河上千帆竞渡，夏日炎炎，登楼的食客临窗望去，也只会看得到这一面花红叶绿，岁月静好，由心底生出沁凉之意来。加上此处已被王家的家丁清了场，偌大的酒楼里，只他们一桌客人，更是显得清幽极了。
因着春日里已来过，天香对这淮扬菜多少有些了解，张口就点了几道当地的名菜：“醉蟹我就不吃了，实在是吃不惯，来些荤食就好。什么什么‘钦工肉圆’、‘高沟捆蹄’‘风白鱼’‘黄集炖羔羊’‘酥烤鲫鱼’一样来一个。”
话一出口，屋里的数人却都笑了，天香有些莫名，莫不是自己点得太多了？
王赭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望月楼专做席面，冬日做全羊席，夏日只做全鳝席。故而，我们今天是专程来吃这全鳝宴的！”
“全善宴？”天香有些不解，“何为全善？莫非是寺庙里的斋菜不成？”
“不，此鳝非彼善！”王赭道，“这鳝鱼是江淮所特有，北地是极少见的。”
天香有了兴趣：“一席菜全是鳝鱼？全羊我倒是能领会，没想到小小一条鱼，也能做出整个席面来啊。”
廖主簿立刻从旁热切地介绍起了全鳝席的菜色：“公主明鉴，这全鳝席有大有小，大席一百零八道菜，咱们人少，吃上三天三夜都吃不完。今日我们就吃小席，共计三十六道菜，其中有：乌龙卧雪、龙凤鳝丝、龙眼青鳝、蟹盒青鳝、佛手翔龙、麒麟青鳝、笔杆鳝鱼、葱辣鳝丝……”
天香听了一会儿，轻声赞道：“这师傅刀工甚好，酥松如鱼肉都能切成丝。”
看来这位公主是没见过黄鳝，王赭想到方才天香观鱼的样子，心头一动，转身下了楼。雅间里的人都吞着口水听廖主簿讲这全鳝席，压根儿也没注意到王公子离开。
不多时，有人“蹬蹬蹬”地上了楼来：“公主，你看！”
天香不经意地转头望了一眼，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王赭英姿飒爽地站在楼梯口，袖子半挽到胳膊肘上头，右手高举着，拎着一条细细长长不住扭动的黄鳝。
却见天香后退几步，连连摇手：“我我我我我属蛇，我不吃蛇的！”
王赭忙举着黄鳝上前走了几步：“公主有所不知，这不是蛇，这是长鱼，也叫黄鳝。”
天香一退再退到了阳台边儿上：“它它它就算和蛇没关系也是蛇的亲戚，我不要我不要，你你你你你给我拿开！”
“公主，须知道，鳝鱼并不是蛇。其生水岸泥窟中,似鳗鲡而细长,亦似蛇而无鳞，因而又称无鳞公子。有青黄二色……”王赭颇有耐心，把黄鳝拉到身前，有板有眼地介绍起来。
天香只好侧着脸闭着眼忍着头皮发麻听王赭说完，这才丢下一句：“不要不要不要！”而后飞身翻过了栏杆。
雅间内顿时哗声大作，众人大吃一惊，不吃就不吃，何至于寻了短见！
王赭丢了鳝鱼疾步上前，趴着栏杆向下看去，只看到花叶摇曳，水面清净，连个波纹都没有。
众人齐齐奔了过来，各自瞪大了眼睛寻找天香的踪迹。
到底是廖主簿年长些，有经验，立时号道：“不好！公主跳河了，快找人来救！”说着就撩起了下摆匆匆朝楼下奔去。
一个御前侍卫先反应过来，朝着王赭虎目一瞪：“大胆王赭！你把我家公主吓得跳河了！”
若是害死了最得宠的长公主，该当何罪？
王赭心乱如麻，百口莫辩，吱唔了半晌，索性把心一横，翻过栏杆纵身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赭落下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到了一道棕色影子。
那熟悉的女子声音显得有些遥远——“欸？他怎么跳下去了？！”
王赭奋力扭头一望，只见天香双臂舒展，手脚并用地倒挂在二楼边栏下方，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
公主……好臂力！
“哗啦——”王赭入水，翻起巨大的水花，他一边扑腾着一边大声呼救，“救命——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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